(三)
在网上贴完婚讯后,似乎全世界的闲人都在那一刹那涌到了台前,端详者有之,艳羡者有之,祝福者有之,狂砸不已者亦有之,我们才不管别人怎么想,最后夫妻俩合着回了一贴“祝我们自己个儿白头偕老百姓永结同心”后,就义无反顾地下网收拾行李去了。
那次,是我最后一次上网。
居委会大妈要了几颗喜糖,呲着没牙的嘴笑眯眯说:“一路顺风,要注意计划生育啊”。
她得回单位去办交接,到时候单位车送她去机场,她让我先把行李带过来,我们在机场碰头。
她从家出去的时候,让我把护身符带上,我没搭茬,直接揽将过来狂吻一口,道声:
“去吧,机场见,不见不散。”
“恩,不见不散。”
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,我拎上行李直奔机场。
一路上,看不尽的大路牌,数不清的老杨树,这些原本熟视无睹的景致在我眼中曼妙之极。
开到四元桥的时候,很不幸,我们的车出事了,被路上的薄冰搓了一下,整个车“轰”地飞天而起,估计在旁人眼里就是那些警匪片里的飞车特技。我只觉得头晕目眩,眼冒金星,人随着车在空中翻了无数个滚儿,比坐过山车刺激,落地的一刹那,我才想起来忘了系安全带,于是我的大脑袋磕在了前挡风板上,顿时晕菜。迷蒙中,觉得一股热流从头顶向下流淌,热热的湿湿的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我又醒了,眼前一片光海,乌泱乌泱的各色人等如潮水般朝着最亮的地方挺进,我属于爱凑热闹的人,也跟着毯儿哄,勇往直前。
走到一半才想起来今儿旅行结婚的事,赶紧四处张望,发现每个人神情肃然,身板儿挺直,我觉得有些怪异,皱着眉头硬着头皮往脚下看,好家伙,哥们儿竟然悬浮在半空中往前飘着,这才知道,刚才那场车祸使我当场歇菜。
也罢,即来之则安之,跟着蹭吧,继续前行。到了中转站的时候,那个叫孟婆的老太太如期出现在我们的眼帘,再接下去就是我拒绝喝汤的那一幕了。
孟婆说:“很多人不喝汤是为了回去报仇的,你这种事也有过,但结局好象都不算太好。”
我说:“没关系,我这人没别的好,就是负责任,答应人家的事一定得办到。”
孟老太太继续说:“你现在回去投胎的话,就比她小了二十几岁,她会等你吗?这样值得吗?”
我白了她一眼:“看来你们真是在下面呆久了不了解行情,现在都是棒小伙儿傍老太太的,小三四张的都有,我这算什么。”
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,我施施然回到了人间。
在通过一条极其黑暗的隧道之后,我的眼前又是一片光明。此时,一双巨手将我从隧道中拽将出来,用一种带着回音儿的声音说话:“恭喜你啊,张太太,是个大胖儿子。”
那,上面就是我前世的故事了。
现在对我来说,最艰巨的任务就是在世界上寻找她了。
我们的新家没装电话,老家已经拆迁,估计靠电话找她是没戏了,最可恨的是,我根本不知道我身处何方,这要万一生在了台湾,那何年何月才能与她重逢啊。
我眯着怕见光的小眼睛四处打探,终于在窗口的一隅看到了我期待已久的字样:积水潭医院。
哈哈,合着转半天又转回来了,从这儿回家估计打车都不出起步费。
可我怎么才能使她相信那就是我呢?我甚至还不会说话啊,迄今为止,我只能用哭声来表达吃喝拉撒的要求,这使我很羞涩,所以我尽量少哭。于是我那新妈就被所有人簇拥着夸道:“张太太真是好福气,你儿子不哭不闹,性格随你,特恬静。”
爱谁谁吧,我现在一门心思得出去找她,可实在是动弹不得,只能在无聊无知和空虚中虚度每一天。
过了些日子,我出院了。襁褓中的我好奇地观察着窗外的每一处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致,赫然发现,这才几天啊,北京怎么变得面目全非了,一没留神,三环旁边多了这么多高层。
我心里有点发毛,顺着车里的挂历看去,竟然已是一九九八年,也就是说我在那条隧道里虚度了整整一年,天那。
想到这儿,我眼框又湿了,我知道她等得好辛苦,心里念叨着:“我回来了我回来了”。
很令人头疼的是,我那抹清泪被误认成某种讯息,我被新妈当场从襁褓中拽出来,检视我那块一尘不染的尿不湿。TMD ,什么世道。
到了家,我欣喜地发现新家里有电脑,还有一个56K的白猫,这说明,我可以在熟练使用双手以后,凭一己之力去寻找她了。
想到这里,我双拳紧握,下定决心排除万难,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回失去的春天。
七八个月有余,我已经能顺利地爬行,但还不足以爬到电脑桌上去,我试过很多次,都失败了,那桌子太高。
后来新妈见我爬的辛苦,就抱了我上桌,鼓励着:“宝贝儿子,以后好好学习,长大了当个科学家”。
我没搭理她,死命地按开关,经过数次不懈的努力与尝试后,我把机器打开了。
这时门铃响了,家里开了客人,新妈去开门,我继续操作。在她与客人寒喧的那几分钟内,我上了网,等他们发现时,每个人都惊呆了。
妈妈把我举得老高,笑着说:“我儿子是个天才”,她大概认为我是看了爸爸平时的操作才懂这东西的。
从这以后,我有很多机会接触电脑,终于在我满一岁的那天,趁他们不注意,我成功地down了一个ICQ下来。
我心中狂喊着:“等我等我,我这就来了。”
我成功地与她联系上了,虽然她不给我确认讯息,使我无法看到她的在线情况,但我不气馁,我孜孜不倦地给她发着消息,当然不会是以前那段往事的暗示,那会使她伤心,甚至恐惧,我不能这么做。
我尝试着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与前世的我性格差不多的人,事实上也无需伪装,我坚信,如果她第一次能爱上我,那第二次也不成问题。
终于在一个深夜,她给我回了一个MSG ,当时我真的是欣喜若狂,要不是怕被爸妈听见,我真想大哭一场以示极度兴奋。
我们开始交谈了,她看上去变了许多,有种历遍红尘的感觉,那件事对她的伤害太大了。
她说她不想再嫁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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