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少年过去了,那是让人永远难以忘却,雨雪交加的晚秋。
夜幕低垂,凄风苦雨,小巷车少人稀。骑车匆匆而过,突然看见一对衣衫褴缕、头发花白零乱的老年夫妇,丈夫拉着一辆破旧的人力洋车,妻子坐在车上,蹒跚而行。
突然,丈夫弯下腰,从菜贩丢弃的烂菜堆里,捡起一个只有手指粗细的胡萝卜,用菜叶将泥擦干净,递给妻子,妻子撩起破旧的衣衫,又将胡萝卜细心地擦了一遍,掰成两段,将粗的递给丈夫,自己留下又细又小的一段。丈夫笑笑将胡萝卜放入口中,边嚼边拉起洋车又步履蹒跚地前行。
这是让人刻骨铭心的一幕,这对老人已是穷困潦倒,到了难有热汤暖身,陋屋蔽寒境遇,他们昨日是富贵荣华,还是家贫如洗,已并不重要,而且早已成为过眼烟云。岁月的风风雨雨、坎坎坷坷、冷冷暖暖,淀积成这一辈子夫妻情深,这一牵手便是无怨无悔,这牵手充满了凄美,让人心酸,也让人感慨万千,她远远胜过花前月下情情爱爱的窃窃私语,和灯红酒绿豪门贵族海誓山盟。
这是让手宽、衣暖、饭饱人们,深思体味的一幕。
饭后,总是喜欢和爱人到街上散步,慢慢地走来,什么不想,什么都想,总想让繁杂的心静静地歇下来,在闹市里营造一份宁静。在街上,你不经意会看到银发夫妻,或牵手而行,或由老伴推着轮椅缓缓走来,老人们已没有少女恋爱时羞涩,已没有年轻人的浪漫,他们心静如秋水,湛蓝清澈,这是一种心灵的默契,是一个外人没有察觉的眼神,有的是沟沟坎坎、磕磕绊绊中肺腑承诺,血红夕阳,映着老人长长的身影,夕阳里,走过的是一世温情,牵出的是一身重托,这牵手是一种浓墨重彩,是一种凄婉与美丽。
在六年前大雪纷飞的日子,父亲、兄弟姐妹、亲戚殚精竭虑,也没能牵住母亲那双温暖的手,眼睁睁的看着母亲,被病魔牵手而去,而永无归期,白天忙碌工作,能忘却一切,惟独在慢慢的黑夜,在梦里独自去牵拉母亲那双温暖手。
小时候,那是时时牵着的一双暖手。
三十多年前,乡下山村的夜,是幽灵的世界,黑黢黢的,无论走到那儿,屁股后老是紧乎乎的,只有牵着母亲温暖的手,心里就暖暖的,有母亲护着,就壮胆,不害怕,就能驱走神鬼和狼虫虎豹。
母亲走后日子,父亲形单影孤,如离群孤雁,过去糖尿病越发厉害,先是眼底出血,后来是视网膜脱落,两年时间,住了四次医院,以至双目近乎失明。住院期间,无论到厕所,还是在走廊活动,一张大手使劲攥着我的指头,生怕我松手不管。一丝悲意掠过心头,父亲身体不再年轻,已经不是当年为了全家吃喝,东奔西忙的一家之主,父亲急需细心照料,需要唠叨,需要倾诉,怕的是孤独,父亲期盼一种依靠,就如襁褓里,尚未成长的婴儿一样,牵着父亲的手,一种责任,一种孝道,一种感恩,一种父亲百年之后,不再后悔心理,感到肩上沉甸甸的分量,和对自己暗自的嘱托。
这种牵手,决不同于小孩的手。牵手小孩,那是一种对未来的期冀。在公园、广场,甚至人行便道上,看见年轻的母亲,牵着孩子手在蹒跚学步,母亲脸上荡漾着是幸福,荡漾着是温和与慈祥,而孩子在母亲庇护下,有的是安逸、幸福与坦然。
从前早晨送小女上学,在一段坑坑洼洼的路上,总能看到一对年轻夫妇搀着年迈的母亲由南向北而行。无论数九严寒,还是烈日炎炎,一家人四季无阻。遇雨,母亲便撑起一把伞;遇风,三人便顶风牵手而行。起初,以为是年轻夫妇每天送母亲到医院看病,常常在内心祝愿老人尽快康复。后来我才知道,年轻的夫妻俩双目失明,年迈的母亲每天早晨要把失明的儿子和儿媳送到汽车站,晚上再把他们接回家。
一望便知,这家人的生活说不上宽裕,即使在年轻的儿媳身上也没见过一丝新潮的时令衣裳。但是,不能否定这对夫妻是幸福的,因为每天有母亲的手牵着,母亲的手暖暖的,那就是他们的眼睛。有母爱的呵护,还怕人世间的什么风风雨雨,沟沟坎坎。
失明年轻夫妇让人怜惜,也是一种福气,谁能在几十岁,还能牵着母亲的手,坦荡而行。
牵住亲人的双手吧,这是苍天赐予的福气,时刻牵住亲人的双手,担负起自己的责任,享受这一世幸福,不必面对空床怨天忧地,悔恨过去的点点滴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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