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深秋的傍晚，在北方一个偏僻小村人迹罕至的小路上，秋叶孤独地走着。这段本不平坦的路，秋叶不知走过多少次。可没有哪次走得这样艰难。

秋风冷冷地刮着，偶尔一阵大风，卷着地上的落叶和尘土迎面向人扑来，直打得人睁不开眼睛。这样的天气，这样的时候，路上很少有人。

秋叶很怕遇到熟人。很怕人们问她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。她原本是去在京城工作的儿子那里的。上个月儿子写信回来，说再有一个星期就是媳妇预产期了。秋叶是早就想去照顾媳妇和未来的孙子的。收到信，秋叶就马上去京城了。

儿子工作后曾经接秋叶到京城住过一个月。可秋叶怎么也不适应城里的生活，她害怕城市拥挤的街道和人群，害怕城市喧闹的声音，甚至害怕城里人那冷冷的目光。拗不过她，儿子只好送她回老家。

儿子结婚时，婚礼是在京城举行的。在这之前，秋叶只是从儿子带回来的照片上看过儿媳妇，一个很漂亮的城里姑娘。儿子不住口地夸女友多么好，多么好，秋叶只是说，只要你觉得好就好。婚礼有单位同事帮忙操办，秋叶也没费什么心。俩人休婚嫁也曾经回家看望母亲。儿媳妇美得就像画上的美人一样，又一口纯正的京腔，在这偏僻的地方，没有谁看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。大家都说仙女下凡了。很是羡慕秋叶命好。

其实，秋叶就像她的名字一样，一直无依无靠。秋叶打记事起就没有了父母，儿子出生不久又失去了丈夫。她一个人含辛茹苦，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。儿子自小就懂事，学习好，

毕业又分配到京城。大家都说她苦尽甘来了。

可是，秋叶走过了崎岖，又陷入泥泞。本来一个人在家也好好的，可是她放心不下儿子、媳妇，他们太年轻，不懂得怎样带小孩子。可是她去了京城，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帮不上忙，反而给儿子添乱。

城里人和乡下人的生活习惯差异很大，年轻人和老年人的观念也不尽相同。比如，做饭用的天然气，秋叶就不习惯，儿子一再说简单，可秋叶用起来就是不顺手，再比如那些洗衣机，电磁炉之类，秋叶觉得一下子要学会使用，真有点适应不了。秋叶不知是自己笨，还是胆怯，总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。

秋叶做的饭，媳妇只吃一点点，儿子回来还得另做；秋叶用手洗的衣服，尿布还没有完全干，媳妇就又放下一大堆要洗的；孙子哭了，秋叶马上抱起来，一边哼着歌谣，一边摇晃，可儿媳妇说摇晃对孩子的大脑发育不好。总之，秋叶感觉自己做不好一件事情。

这样呢，儿子除了上班，回来还要做饭，洗衣服，抱孩子，对孩子进行所谓的“０岁方案教育”。看着儿子满脸的疲惫之色，秋叶的心疼了。忍不住，秋叶会嘟囔一句：做个爸爸太辛苦。儿子只是一笑，儿媳妇也不说什么，可秋叶总觉得儿媳妇的笑很勉强。

就这样，过了几天，有天晚上，秋叶终于对儿子说：我想回去了。儿子一脸不解，娘，怎么了？是不是她对你说什么了？

秋叶忙说，没有，是娘自己想回去了。你一天又要上班，回来还要干家务，还要伺候你娘，我帮不上你忙，娘没用，还是先回去了。要不你雇个保姆吧？媳妇虽然没说什么，可娘知道，背着我，她会数落你。娘不能让你两头为难。人家城里娃也不容易，从小娇生惯养，现在又虚着身子，心情不好也是难免的。你多体谅些。

儿子一再劝说也无用，秋叶是铁了心回家了。就这样，秋叶在城里住了一个多星期就回家了。秋叶很怕村里的人问她为什么不给媳妇伺候月子了。在她们村，按照老传统，婆婆是一定要伺候儿媳妇出满月的。不然人们会笑话。说婆婆不尽人情。秋叶不知道该怎么向人们解释她回来的真正原因。

儿子大了，就像小鸟一样，翅膀硬了，该让他放飞了。可这为娘的心却怎么也放不下来。

人回来了，心还留在儿子那里。秋叶一边走，一边想。突然一阵风，路边的树叶纷纷落地，有一片叶子打在秋叶的脸上，秋叶的思绪一下子被打乱了。看着叶子落地，秋叶突然感觉很悲凉。

在京城时，儿媳妇曾经反复放一首歌，《落叶飘零》。当时秋叶还想，这歌听起来好凄凉，

     不知为什么儿媳妇是那么喜欢。

这辈子，秋叶一个人受尽了苦，她逃过荒，要过饭，可就在那时秋叶也是咬紧牙关。她看惯了人们的冷眼，也听惯了人们的风凉话，当然也遇到过好心人的帮助。凭着她那一股子劲，把儿子拉扯成人，且成了这小村唯一一个大学生。

可是她却受不了儿子脸上的愁云。虽然儿子尽力在掩饰自己，可凭娘的直觉，秋叶知道儿子的心里苦。儿子不想让母亲和媳妇任何一方感觉为难，他只有为难自己了。

望着这一地的落叶，秋叶突然想起那句“你是一片飘零落叶，我是一片落叶飘零。”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片落叶，落叶在秋风中舞蹈，而自己在秋风中独自行走。她不知道原来那一身的力气都到哪里去了。也许人在觉得自己对他人无用时会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。秋叶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情。

她也突然喜欢上这句：你是一片飘零落叶，我是一片落叶飘零。

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像这落叶一样，也进入生命的深秋，随后就要回归大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