咖啡馆里的笑谈,常常真伪莫辨。比如前两天就听说,小有名气的某北来新派书评家,要找跑图书新闻的报人,在上海滩做一宗似乎很有创意的买卖:套购出版社赠书,廉价贩给贪便宜的读者。听来真是恍若隔世,以为《人间喜剧》中的角色还魂了――
戏院经理要我在报上帮点小忙,送我戏票,出版商送我新书,要我写评论;我就靠出卖戏票和赠书过活。换句话说,等斐诺的欲望满足了,我可以拿各行各业的货色做交易,写的文章是捧是骂,全听斐诺指挥。驱风药水,女苏丹油膏,护法油,巴西混合膏,都肯出二三十法郎买一篇替它们吹捧的稿子。书店送的书少了,我便钉着书店老板汪汪大叫,因为报馆要两份,归斐诺出卖;我还要两份。要是出了一部好作品,舍不得送书的老板就得挨骂。这当然卑鄙,可是我靠此活命,像多少人一样!不要以为政界比文坛干净,这两个世界都贿赂盛行:每个人不是行贿,就是受贿。有什么规模大一些的出版计划,出版商便送钱给我,怕我攻击。因此我的进款跟出版物的说明书有关。说明书大批出现,黄金就潮水般滚进我腰包,我便请客作乐。
因为非关自己利害,究竟新生的交易前景怎样,就没人往心里去了。只是有人由此想到沈从文,提起了他的一句牢骚话:“理想的书评是大多数人所期待的。可是理想的书评,事实上在过去目前都不容易见到。”那代文人办报的时代,也就是日本兵打过来的前一二年,也像六七十年后的如今一样,没谁不向往所谓“公平,自由,新鲜,超脱”的书评,那是发自有见识和自尊的书评家心底的真言。
寄住在复兴门的那年,去过不远处的木樨地萧乾寓所。弥勒佛似的老人,永远笑眯眯的,重说旧事的时候尤其得意。毕业论文写“书评研究”,以之换得燕京新闻系文凭,继而进大公报编副刊倡导书评,其实这也是当年“梦想很多的小伙子”自豪的资本之一。他自己确曾“声嘶力竭地为书评而呐喊”,宣告“职业化的书评家终将诞生”,――“我们需要两个批评学者,六个批评家,五十个书评家。”他希望自己追求的某种传统能够延续:坚持自己花钱买书来评,不评赠书。他说:“在上海时,我顶着大太阳,冒着溽暑,去四马路买回一叠叠值得一评的书,然后打包分头寄给我那十来位书评家,请他们来评。”但他也承认,半个多世纪之后,书评并没有在读书界成为一种不可忽视的力量;他呼唤的职业书评家也最终没有诞生。
几年后我开始模仿着,尝试写类似书评的文字。心里装着沈从文、朱光潜,还有萧乾说过的话,我相信向往理想书评,认同职业书评人价值的新时代,从来都不会缺少后继者,尽管巴尔扎克嘲弄的书贩评论家也会代不乏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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