您当前的位置 :双鸭山新闻网 > 北疆文艺 > 艺术人生 正文
《秦腔》是我对故乡记忆的彻底交代
http://shuangyashan.dbw.cn   2006-04-29 10:43:40
    简历

  贾平凹,著名作家,1952年出生于陕西丹凤县,1972年以偶然的机会进入西北大学中文系读书,毕业后任陕西人民出版社文学编辑。后任《长安》杂志小说编辑。1982年后从事专业创作。现为西安市文联主席、《美文》杂志主编、中国作家协会理事、作协陕西分会副主席。

  主要作品

  《兵娃》《姐妹本纪》《商州散记》《腊月·正月》《天狗》《晚唱》《爱的踪迹》《商州》《浮躁》《废都》《白夜》《秦腔》,自传体长篇《我是农民》等。

  背景

  第四届“华语文学传媒盛典”于4月8日宣布评选结果。“2005年度杰出作家”由贾平凹夺得,东西、李亚伟、徐晓、张新颖、李师江分别获得2005年度小说家、2005年度诗人、2005年度散文家、2005年度文学评论家、2005年度最具潜力新人等各项荣誉。

  “华语文学传媒盛典”由《南方都市报》于2003年2月斥资设立,是国内第一个由大众传媒创设的文学年度评选,创立之初即因其鲜明的民间立场、透明的评选程序而备受瞩目,迄今已举办了三届。

  授奖辞

  贾平凹是当代中国持续写作的重要象征。他三十多年的写作历史,连同他不同凡响的创造力,自成一家的语言风范,富有争议的探索精神,成了当代文学稳步前行的缩影。他的作品既传统又现代,既写实又高远,憨厚朴拙的表情下藏着的往往是波澜万丈的心。他在灵魂的伤怀中寻求安妥,在生命的喟叹里审视记忆,他的写作,深刻地注解了生活世界和人心世界之间隐秘而复杂的关系。他在2005年度出版的《秦腔》,怀着对故土、对亲人的赤子之心,以谦卑、仁慈的写作伦理,细致、密实的叙事艺术,记述下了乡村社会动人心魄的变化,以及在这种变化中难以挽回的衰败、无地彷徨的哀伤。从“废都”到“废乡”的生命流转,贾平凹以一个作家的宽广和坚韧,出色地完成了对自我和世界的双重塑造。

  书如同人一样,各有各的命运

  记者(以下简称“记”):你以长篇小说《秦腔》获第四届“华语文学传媒盛典”的“2005年度杰出作家”,有何感想?

  贾平凹(以下简称“贾”):“华语文学传媒盛典”是一个影响非常大也非常好的文学活动,作家们都很看重它。它已颁发了三届,之前的大奖分别授予了史铁生、莫言、格非,他们三位都是了不起的作家,我向来敬重,但他们都比我年轻,他们的获奖使我惭愧。我没有想到这个荣誉有一天能授给我,因为第一届时我的小说《病相报告》也被推荐过,很快就被否决了。2005年我出版了《秦腔》,这部长篇虽获很多好评,但又有争议。我的作品一直有争议,几十年来几乎没停止过。当我看到这次的提名作家中有王蒙先生和牛汉先生,我对我能胜出就不抱指望了。王蒙和牛汉,那是多大的人物呀,庞然大物啊!所以,《秦腔》获这项荣誉出乎我的意料,这可能是我的幸运吧。

  记:《秦腔》出版之后,一直有争议,如今由一个来自专家和民间的奖项,对它作出一个权威认定,你认为这是否可帮助读者重新认识《秦腔》中那些独特的文学品质,从而减少误读吗?

  贾:书如同人一样,各有各的命运。《废都》是一个命运,《秦腔》是一个命运,这使我感慨良多。对《秦腔》的最大意见是说不好读。世上有好读的书,也有不好读的书,好读的书不一定是好书,不好读的书不一定就是不好的书。这些年人们似乎喜欢读故事性强的书,也习惯了这种阅读,但我却不愿意把书写得太顺溜太热情太煽情。《秦腔》的题材和我要表达的东西靠一个或几个故事的叙写是难以完成的,如何将中国农村这一特定历史时期农民的生存状况呈现出来?如何饱满地传达出时代的情绪?如何在近50万字的篇幅中以散文的笔调使节奏沉着舒缓?如何使现代小说的诸多元素不露痕迹地化解于传统的叙述中?这些费去了我很大心血。可以说,我个人喜欢这个小说,因为太喜欢吧,在书写时就不顾及别人的阅读感受了。写《秦腔》我是沉重的、惊恐的,写的过程中我又是语言的狂欢者,有点一意孤行。

  它出版后,我的最大欣慰有三点:一、文学圈子里给了好的肯定;二、我的家乡人没有异议,他们说我没有忘记他们;三、发行了21万册。但“读不懂”、“不好读”、“难读进去”的意见是不少。所以说,这次来自专家和民间的认定,对《秦腔》来说是一个大好事,如果能起到对一些读者的导读作用,那我就要念佛了!

  故乡记忆完整保留在我脑海里

  记:你的小说中,一直有一个“回乡”的潜在主题,《秦腔》最明显、也是最后的一次吗?有了《秦腔》,你觉得自己对故乡记忆有了一个完整而沉重的交代吗?

  贾:有什么样的生存经验,必然写什么样的作品。我的小说,绝大多数是写农村的现实生活。以前的作品里,城市和农村总是对立的,在城市里受了委屈受到了挫折就想“回”农村,农村成了精神的退缩地,又成了向往中的虚幻乐园。我当初是想尽办法要离开农村,可在城市里生活了那么些年,总是受伤,总是太累,曾经说过“苦难在乡下,快乐又总在苦难中”的话。但社会在一天天变化,到了现在,农村已不是过去的农村。

  随着年龄的增长,我也不是过去的我了,认识肯定不一样了。试问陶渊明的田园风光还存在吗?告老还乡还是一种现象吗?对于一个人来讲,故乡的真正存在是以父母的存在而存在的。我的父亲去世后,我将母亲接到了城里生活,我虽然也常回乡,但回去已经不踏实了。农村的现状使我很痛苦,土地锐减,劳力出走,人气不聚,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景象。这可能是正常的,城市化的进程中必然会出现这种情况。现在国家提出要“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”,这是国策,我很振奋,但我也清楚,即使建成了,那也不是我记忆中的故乡了。城乡已不再那么分离,农民市民也已混杂,真正的故乡在消失。但是,我毕竟是过来人,故乡记忆完整地保留在脑海里,可以说,《秦腔》是我对故乡记忆的一个彻底的交代,若不这样,死不甘心啊。我已不是血气方刚的青年,50多岁了,逢到这样一个社会发生巨变的时期,我确实感到生命的短促,命运无法把握,人太渺小了,一生又干不了几件事。人常说灵魂安妥,灵魂是难以安妥的;人常说生命要大自在,又怎么能大自在呢?以一部小说把记忆中的故乡作个交代,其实也只是不堪回首的一种交代,是一个个体生命过程中的无奈交代。

  书斋化对作家不是好事

  记:很多作家成名之后,是越写越自信,而你却有越写越不自信的感觉。这种对写作的警觉从来就有?或者成就越大才越强烈?

  贾:我不了解别人的写作状况。我在初学写作时没自信,写出了一些作品并受到好评时,也有过一段时期的自信,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写,完全依仗自己的才华,结果写出来的东西总是重复的,没有实货。个人能力毕竟是有限的,生活的积累也有挖尽的时候,书斋化对于一个作家不是好事。中国作家写到一定程度,容易有掌声和鲜花,但可能年龄已长,是越写越不知道怎么写。从上世纪90年代后,我感觉自己好像慢慢懂得怎么写作了,而写着写着又惶恐不已。过了50岁,有时来了写作冲动,琢磨琢磨就不敢下笔了,许多要写的东西只好放下。《秦腔》的写作就是这样,不仅怎么写使自己犯难,还有一点,这部作品要写我的家族我的父辈,更是下笔惊恐。我年轻时产量高速度快呀,现在写什么都是改了又改,我也真恨自己。别人我不清楚,特别大的天才可能是永远自信的吧。

  记:以你现在的心态,怎样定位《秦腔》在你个人写作史上的地位和意义?

  贾:应该是我的重要作品吧。我说的重要作品的标志如同路边的树,在路转弯处的树那就是重要的树。如果以这个标准来定,我认为《商州初录》是重要的,《废都》是重要的,《秦腔》是重要的。我写作有个习惯,同样的思考和写法一般有一组,这一组写过了,就想变变,这些重要的作品就是变的作品。《秦腔》的感情成分比别的作品强烈,写法中的沉稳也比别的作品要好一些。也可以说,《秦腔》耗去我的东西太多,写完后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,也同时有空虚感。

  文坛的巨大淘汰率一直压迫着我

  记:你的小说历来好看,读者众多,可《秦腔》放弃核心情节、核心人物的写法,给一些读者带来了阅读困难,这种转变是有意的探索,还是你的内容决定你只能有这种写法?

  贾:我的写作是在传统文学影响下起步的,而且起点很低,一步步在学习,在极力突破自己,文坛的巨大淘汰率一直在压迫着我。《秦腔》这种写法,当然有题材的决定,更有我的有意为之。我十数年来主张文学观念改变,就是在作品的境界上学习借鉴西方现代文学,但在形式上要有民族作派。对于西方现代文学大量涌入,对于年轻作家新锐的写作,我是极度关注,努力去理解和学习的。但如何结合西方现代的东西,又写出有自己的民族生活、民族情绪、民族趣味的作品,我费了许多劲。有过失败,也曾不被人注意,甚至误读。我的好处就是有韧劲。

  《秦腔》在表面上很传统,但骨子里应该是现代的,只要慢慢读,读进去,就能发现我的用心和变化。当然,消费时代的人喜欢读故事性强的作品,而放弃核心情节、核心人物的写法我清楚有冒险性,会给一些读者带来阅读困难,但我不能放弃我的追求和探索。

  记:在写作过程中有困惑吗?

  贾:也困惑过,所以有过几次大的修改,甚至写完后曾经想不拿出去发表,后来在几个朋友鼓动下才拿了出来。我虽然写的是日常生活,但写得很忘我,有时完全被语言的狂欢所控制,很兴奋很兴奋。有时有朋友来访,我都是把写出的某部分篇章强迫着念给他们听。我写的时候从来没感到艰涩,那很有趣呀。我见过一些人读书,总是不停地翻着看,这使我这样的作者很痛苦,读书怎么能那样读呢?

  关注现实是我的生存经验决定的

  记:有人说,从《秦腔》的出版和传播可以看出,这个时代的读者对文学正在失去阅读耐心,他们对小说的唯一要求就是要“好看”。对此,你怎么办?

  贾:眼下的作家和读者是什么关系,我无法确定。阅读耐心的失去,对作家当然是巨大的打击,我们寄希望于文学的复兴,也得看到,文坛上再难以产生托尔斯泰那样的人了。写作将出现严重分化,一个作家,得重新定位你给什么人写作。如果世上不灭绝文学,真正的文学作品还是有人读的。无论有各种蔬菜,各种水果,各种营养品,米和面到底是主食么。至于我以后的写作,我会尽量写得“好看些”,但我不会为好看而去好看,因为我年龄大了,许多东西也难以改变,也还自信仍有相当的读者。万一读者都离我而去,那我写了东西就自己看——其实,我的写作从来都是先给自己写的,写的时候只考虑自己的感受。不能出版,或许就不写了,去弄书画吧。话说到这里,我想说这么一层意思,《尤利西斯》现在不是仍有人读吗?《红楼梦》不是还很热吗?不是单怪责文学作品没人读了,没耐心读了,还要问问,我们的作品写得怎么样呢?不关痛痒的作品,粗糙的作品,没人读是活该的。

  记:你觉得自己倾注在《秦腔》中的哪一些努力还没有引起评论家的注意?又有哪一些误读让你难以释怀?

  贾:在数次研讨会上,许多发言我听了,如一下子被点中了穴位,我为能被理解而感动。比如李敬泽说的“《秦腔》有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层面,甚至我认为它的主题就是沉默”,比如陈晓明说到“乡土中国叙事的终结”问题。当然,主题方面的话题谈得很多,但是我为什么写这部书,我弥漫于书中的情绪,这些情绪折射了什么,并没有过多引起注意。还有我之所以用没有核心情节、核心人物的这种写法,而如何将日常生活组织起五十万字,节奏上、气息上的用功也很少人谈及。

  至于说哪一些误读让我难以释怀,我总觉得,它并不艰涩呀,怎么就不好读呢?读我散文的读者很多,从来没人说不好读呀,我正是以散文的舒缓和文笔写的,只是写得长了些呀,怎么就不好读呢?

  记:《秦腔》动用了你对生活的大量储备,你也坦言之后要休整一段时间,现在已有较清晰的写作规划了吗?

  贾:《秦腔》之后,我真得补充很多东西了。这一年多来,除了一些活动和日常杂事外,我在读书,乱读一气,也试着去了解我故乡的农民进城打工后的状况。这个领域我以前并不太了解,了解后真是太丰富了!我计划写写他们。关注现实是由我的生存经验决定的,可能是我的宿命。

  记:听说《秦腔》要拍电视剧了,这是你的长篇小说第一次被改编成电视剧吗?你觉得电视剧这种形式能否把握好《秦腔》的主旨?

  贾:我是没有触过电的,一是没能力,二是搞影视太费时。我以前的中短篇被改编成几部电影,都是被人买去版权我就不过问了。《秦腔》有好多影视公司来谈过,人家都提出让我来改,我拒绝了。一家公司准备搞电视剧,几乎一切都谈妥了,后来人家考虑到现在拍农村题材很难赚钱,又要求在剧本里加他们要加的内容,这让我极为难,最后就泡汤了。从内心讲,没有弄成,我可能在经济上有些损失。但我也庆幸没弄成,《秦腔》是难改编的,弄得不好就什么也不是了。

  记:这个时代媒体如此发达,世界如此喧嚣,作家的角色定位正在发生变化,你在调整自己的位置吗?

  贾:没有。怎么调整呢?我觉得我还行吧。再说,我还能干什么呢?什么也干不了呀。我的性格本来有缺陷,不会经济,不会交际。只要还能温饱,我就写作到写不动的时候吧。

作者:    来源: 东方网     编辑: 岳翠翠
相关文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