您当前的位置 :双鸭山新闻网 > 北疆文艺 > 艺术人生 正文
周汝昌:《我与胡适先生》的故事
http://shuangyashan.dbw.cn   2006-04-28 09:32:23
  报上正评论我出版之新书太“多”了,不无微词讽谏。谁知正在此时,又一拙著《我与胡适先生》也印成问世了。我见到新书,并签题若干册以赠友好,正值七夕佳节,于是口占小诗曰:“露玉风金酿好诗,双星白首系人思。分题遥寄知交在,一缕书香有味滋。”人们见我出书这么快,甚至疑心我的书稿是“枪手”代为;网上有些读者朋友说,我写书比他读书还快。让我惭感而又没有合适的答词以表心意。

  说我写书快是事实,如《定是红楼梦里人》纪念名作家张爱玲的红学贡献,其撰稿实况是2004年3月18日开笔,到同年4月20日即已完稿。可证这个“快”字不算夸张。至于《我与胡适先生》则是本年2月22日开笔的,到我8月8日见到第一本样书,中间种种工序曲折,也只不过经历了六个月。这不能不说“快”,这是并无虚夸的了。

  正因为“快”,有其利,必有其弊。弊在“快”并非主观愿望,一味希图多出快出,倒是写作习惯养成我不耐烦精细打磨,又限于目力、精力更难求其详备,于是荒疏挂漏,便不可免。但客观条件又不允许我“慢吞吞”地工作了,年龄太大了,往事多已迷落在记忆之外了。微细琐末,可由它去;若说到有些事值得一记的,若不乘时“抢救”,恐怕就要“忘光”——那就人所难知,终究是一种历史文化上的损失。故此,宁可不求详备完美,写一个“聊胜于无”的“荒草”或“半成品”式的“坯稿”,于心稍安。这种心态定邀仁人君子之朗察和体谅。

  有趣的是:一面出书太“多”已有评论,可一面又有印者读者不断催问索要,而非我主观上以“多”为胜。若说本怀,也不妨略表一句,这就是我的几个子女、亲友从二、三年前就开始着手逐步编辑我的旧稿新编,为了纪念我的“红学历程六十周年”。而《我与胡适先生》这本书,我把此书的副标题定为“几番红史波澜,一段传奇故事”,自谓颇能表明我与胡适先生、与这部《甲戌本》的异样因缘,它记录了我的红学研究的起步和重要阶段的历程。

  我与胡先生的交往,主题起因是“红学”讨论,这一点无待再言;然而中间的许多情状何似?历史背景又是怎样的?事隔五六十年,今日年龄不太大的读者学人,已难以尽明。如书中所叙诸端,可略摘一二为例:

  那时,传世的八十回《脂砚斋重评石头记》系统的古抄本还只有三部,即已残的《甲戌本》和大致齐全的《戚序本》、《庚辰本》。我向胡先生借得《甲戌》《戚序》二本后,渴求《庚辰》而不可得。在往来书札中留下了商议期待的痕迹。令人称奇的是他告知我:前一两年,有一部八十回抄本向藏书家兜售。

  这是他人他处绝未见记述的珍贵线索。正巧,近年却发现《北师大本》,有人说此即《庚辰本》之照录本。其实由内中存在的大量异文来判明,它是《庚辰本》的同祖分支本,所以很有可能即是胡先生1948年7月20日信札中所提到的那部“兜售本”(而《庚辰本》从未兜售过)。

  再如,我所借于胡先生的三部书各有下落,即:《甲戌本》于19 48年当年之冬完璧归赵,他后来携往海外,听说今已回到上海故地。二是《戚序本》,我用以校录了《庚辰本》的一切异文,未及归还,动乱中,被抄家掠走,并未归公,不知由谁私藏不出,至今未得水落石出。三是《四松堂集》手写本与刊本不尽相同,胡先生记忆中以为尚在我手,曾与台湾某人提及。这个疑案在拙著中亦得解开,真相始明:我托人带还胡先生,因故未能交到,却落到了北京大学图书馆,其后又转归原北京图书馆(国家图书馆)善本部收藏。上面有胡先生题记,一切清清楚楚。这样,有人疑我私下“窝藏”了胡藏珍笈,遂成为一桩笑谈。这些小故事,不过举列以资“谈助”而已。

  《我与胡适先生》这本书的真正意义价值,并不在此。这是研究“红学史”的来龙去脉的一部不可缺少的回忆录。简而要,真而切,没有了这,许多问题都是说解和“考证”所难以弄清的了。这其实是中华文化学术上的一项重要专门课题,故不可留下空白。

  本书因篇幅所限,也有编录中匆忙疏漏,有些必宜附印以供征引的原始文献,却因未备而颇感遗憾。今亦只举一例于此,以供读者寻味玩索。

  下面补录的乃是老同窗学友黄裳先生的一封旧札,其文云:

  “……《脂砚》一文已由弟将其中最重要之第二节揭载《文汇报》磁力版,并已致函《燕京学报》洽商,谅无问题。该文载后江南读者大为震惊,皆以此为惊人发现,兹剪亦报一短文奉览。读者更多投函询及《证石头记》一稿,请《文汇报》商兄连载者,可见受人重视之一斑也。弟连日遇出版界友人,亦多商及此书出版事,尚无结果。苟能得吾兄原稿一读,当更易于着手也。《文汇报》近连续刊载论红长文,大有红学复兴之势,亦一胜事。俞平伯曾写两文,然渠未见燕大所藏脂评,所见不广,只论校刊字句尚细密耳。颇似恳兄将《证石头记》中最精彩之篇章行为小文,如大函所言,于弟所编之副刊上零碎发表之,当可获得江南读者之重视。北京文物局长郑振铎,出版总署副署长叶圣陶皆极熟悉之朋友,弟可致函介绍,公家如不能出版,开明书店当可出此书也。叶公人极温柔敦厚(与开明书店关系极深),弟先附一函,兄进城时不妨往晤或可有些结果亦未可定也。小篇务希先惠数篇,以快先睹,不胜企盼。”

  请看,一个分明的事实是:在《红楼梦新证》问世之先,早有一篇拙文引起了大江南北的“震惊”。黄裳所叙当日情景,生动真实,历历如在昨日笑谈中——而如今却罕有知者,怎不令人兴叹而至慨?脂砚斋究竟是谁?这个问题由何时何故而发生而发展?研究《红楼梦》的“脂学”是凭空而生出来的吗?不是的,事情很明白:将我彼时所能得到的“三真本”聚合在一起,“将所有数千条脂批”综合而观察寻绎之,这就产生了刊于《燕京学报》第37期的那篇《真本石头记之脂砚斋评》。此文之出,不独引发了“脂学”的正式建立,也开始让人悟知:脂批很重要,也很独特,需要重新拭目而加以青睐——于是这才兴起了一门红学名目:“辑评”。考证脂砚其人是位女性批书人,也是小说中主要人物,这个创见就连胡先生在海外时,也表示了积极的意见——虽措词尚留余地,实际已是赞同了。

  黄裳的旧札,承他同意发表,在此致我谢忱。

  乙酉七夕佳节夜书

  附注:

  黄裳信札中记明,他热情为《证石头记》(即《新证》的初拟书名)寻洽出版的一番经历,我已有旧文叙过,此处即不复枝蔓了。但老同窗那时的高涨的兴致和一片至诚,还要借此机会表一表我的感动不已的情怀。

作者:    来源: 国际在线     编辑: 岳翠翠
相关文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