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聪,1916年生于上海。20世纪30年代初开始发表漫画,至今70余年,从没有中断过漫画创作。近20年来,他共出版了40多种集子,有《鲁迅小说插图》;《丁聪插图》;老舍《四世同堂》、《骆驼祥子》等众多作品的插图;《丁聪漫画系列》;《中国漫画书系——丁聪卷》等。
丁聪语
我父亲也是画漫画的,有一份工作,靠薪水吃饭,相当于现在的公务员。我从中学开始就挣钱帮父亲养家。“风流倜傥”、“公子、少爷”、“特会享受生活”这些词和我毫不沾边。虽说我们家和影剧界有交往,但我从未有过什么风流韵事。
我很少怀旧,眼睛总盯着现在和将来。有时我也喜欢谈谈过去,那时生活虽不安定,但还是很开心的。流浪汉的日子,谁有钱花谁的,哪里有饭去哪里吃。朋友们真诚相处,没有尔虞我诈……我们的友谊几乎维持了一辈子,现在回想起来,真是难能可贵。
20年前,家里没有热水器,洗澡要烧热水,很麻烦,所以我就洗冷水澡。听人说,能健身,就坚持下来了。后来我们搬了家,装了热水器,我就和冷水澡拜拜了。我一辈子从未为了健身而刻意做什么。
风趣洒脱
一个很瘦,衣着朴素的老人。这是丁聪老先生(以下称“丁老”)在《我的漫画生活》新书发布会上,留给我的印象。
爱画成痴,作品又永远是那么个性张扬,名满画坛的丁老,张口闭口自谑为“小人物”。“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小人物,从来没有自作多情过。我个子矮,长得丑,不喜欢罗曼蒂克。所以,就‘小丁、小丁’地叫了几十年。开始叫的时候,我19岁。”洒脱的自嘲,顿时消弭了我和他之间的陌生感。“不知道什么原因,近来写我的文章很多。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,我90岁了,再不写就没有机会了。现在画画精力、反应大不如以前了,时常为画不出画和画不好而苦恼。老伴笑我每月为杂志出稿(画画)时,就像妇女难产一样,痛苦几天几夜,终于生出来,大舒一口气。即便这样,下月我仍想再生几个孩子。”丁老风趣地说。
他是个给世间创造“笑”的人,总给人容光焕发的印象。眼前的他,当大嘴巴咧开一笑,那实在很天真的笑容,泄露出他气质上那些灿烂的、睿智的、灵动的特性。
妇唱夫随
那次发言,谈到自己的漫画生涯时,丁老的话语戛然而止,来宾们顿时诧异,稍后片刻,丁老才风趣地说:“我家‘家长’(指夫人沈峻)认为我话太多,已制止我讲话了,我的发言到此结束。”众人相视,不禁随他一起放声而笑。
在文化界,丁老享有“怕女人”之盛誉,他的夫人比他小11岁。漫画大师方成这样介绍:“既然身为‘家长’,那么什么事都得‘家长’管,生活上完全是,接什么电话,什么时候吃饭,饭前吃多少,饭后吃多少,沈峻都给他照顾得非常好,所以他很听话,说什么就是什么,更不能挑战‘权威’。不过,在朋友们面前,还口口声声地向朋友诉‘苦’伸‘冤’,说自己在家里备受夫人的‘管制’。”
那天,当我与沈峻女士聊天时,丁老便竖起耳朵凑过来听,并不时参与讨论,这样一来影响了摄影记者拍照。于是,夫人沈峻便大声“呵斥”道:“这边不干你的事,你只管做你该做的工作,眼睛要专注地看着镜头,不要瞟过来!”丁老便立刻坐正身子,迅即将刚凑过来的脑袋收了回去,并假装一副无奈的样子询问道:“请问领导,那我能不能用耳朵听呢?”如此顽童,可爱之极。
胆气过人
丁老以一颗童心一双慧眼妙手描绘的解颐小画,伴随了中国70多年社会变化发展的各种现象和问题。一针见血,使人看为观止。而薄薄纸页背后,更有他经历过的半个中国的流亡生活,半世兴替的沧桑。“我父亲也画漫画。他深知这份职业的辛苦———养不了家的嘛,所以从不教我。他允许我画漫画,却不希望我把它当作职业。”因为在家排行老大,弟弟妹妹有七八个,为生计,丁老很早就工作了。灵气与家传的交合,他自上世纪30年代初开始发表漫画,立即成为漫画界的新锐力量。
针砭时弊之漫画,除了才气,还得有胆气。抗战局势动荡,为了抗日,他必须在香港与大西南之间流浪作业。以笔代枪,积极投身抗日宣传工作,只图早日赶走鬼子,过上安定日子。在国统区,因画了不少“反蒋,争民主”的讽刺漫画,丁老被国民党列入了黑名单。上海呆不下去了,被迫随茅盾等人去香港……
1957年至1979年间,一直戴着“右派”的帽子,丁老“有心作画,却无力为之”。“20年白白浪费了,我感到很冤。我要好好‘补课’。”丁老说,“文革”结束时,他的想法很简单,就是能画就画,拼命地画,不断地画。“别人60岁下岗,我是60岁上岗!”
汗牛充栋
丁老的家位于北京紫竹院公园附近一幢普通的楼里,那是一处根本没有厅室设计的老楼。走进他的家给我们最大的感觉便是“太小了!”举目四望,连来客吃饭的地方都没有。
其实,并非房间面积太小,虽无厅但亦有四室。说小,主要是供人活动的空间太小,原因是房子主人购书成癖,多年积累,书刊成堆,好书的主人只能逐渐地缩小阵地,把更多的空间让给书。
丁老很爱看书,他说:“出了那么多书都给别人看了,我也应该多看一些书。我们家里有很多书,家只要有一块空闲的地方,总是被书占领,桌上桌下、椅子上、茶几上、门后、地上、床上……越堆越高,经常发生滑坡、塌方现象。”除了地上面积紧张,丁老书房的四壁面积同样紧张。书柜和书架,再加上各种各样的工艺品、照片、画等等,把墙面遮得密不透风。有人送了一张丁老夫妇合影的大照片,非常好,可环顾书房,就是找不到挂起来的墙面。惟一还有空白的只剩下天花板了,但是无法利用。
丁老的书房称为“山海居”,黄苗子题写的。“山海居”听起来风光很好。丁老解释,“山指的是书房里乱,书堆得像山一样,找东西都像海里捞针一般难”,滋味丰韵,随你品了。
幽默天成 大在小处
周洁
丁聪新著《我的漫画生活》封底有句话,“有天趣的人就是天才,人幼稚时个个是天才,长大后天才就少了。所有的大师就是使天趣可以长久保持,他们的天趣是可以长生的。”年近九旬,还自称“小丁”的丁聪,就是这样一位大师。
大约10年前,我读到著名画家、美术评论家郁风关于丁聪的一个评论,她用了一个“单纯”。其时,丁先生已80岁。其漫画作品,或针砭时弊,或嘲讽世风,或善意劝诱,或凝聚哲思,虽活灵活现,令人忍俊不禁;亦寓意深刻,入木三分。按说,丰厚更多于“单纯”的。
看过下文,恍然大悟。“人(丁聪)很单纯。一辈子除了画画搞设计就是当编辑画版样;生活也单纯,除了工作就是吃饭、吃肉、买书,间或吹吹笛子拉拉胡琴;性格也是,一门心思在画上,处世、交朋友,不会勾心斗角,而且有点胆小,也许是挨整挨怕了;连交女友、结婚也很单纯。我和他(丁聪)和吴祖光同在成都剧团里时,都二十六七岁,许多女孩子喜欢他,因为他风趣,能逗乐儿,又老实不危险。但是他从未坠入要死要活的爱情,在绯闻满天飞的文艺界没有他的事儿。直到他40岁才遇上沈峻结了婚,至今美满无事……”如此纯粹,心无旁骛,无怪乎他的漫画引领了我国半个世纪以来的漫画风潮,依旧是张光宇(《中国漫画》杂志创始人)赐名的“小丁”。“漫画的性格,就像蜜蜂的蜜与刺,爱憎分明,含糊不得。”丁老这样说,也这样做。抗日战争时期,因画了太多抗日漫画,被迫离开上海去了香港。“我在香港仍然画抗日漫画。当时,叶浅予是漫画宣传队队长。1939年,他从抗战中心武汉来港印制‘日寇暴行录’,我除了帮他编印‘暴行录’外,还共同办了一个‘抗日战争宣传画展览’。”就在那个展览会上,宋庆龄选中丁老的《逃亡》,做她的“保卫中国同盟”宣传画。1945到1947年,丁老因发表不少以“反蒋,争民主”为题材的讽刺画,而惹“大祸”,还上了国民党的黑名单……
俞平伯在《中年》里写道:人生变来变去,总不出这几个花头———男的爱女的,女的爱小的,小的爱糖。品味之余,定会心而笑。简单得复杂,小得深刻。俞翁所言之小,恰恰是人生的大支点。同理,不搞歪门邪道,不出卖朋友,不张扬,爱国,爱漫画的“小丁”,无论为人为画,均小中见大。用著名表演艺术家秦怡话说:“他(丁聪)是非常纯的一个艺术家,从来也不标榜自己,从来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,其实他很有成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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