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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瑛:与诗歌同在
http://shuangyashan.dbw.cn   2006-04-27 10:04:25

李瑛,1926年出生,河北省丰润县人。中国当代著名诗人,曾任总政文化部部长、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、中国文艺界联合会副主席等职。

1942年始发表作品,1944年与同学合出诗集《石城底青苗》,1948年出版第一本诗集《枪》。至今共出版诗集、诗论集50多部。其中《我骄傲,我是一棵树》获1983年首届全国诗集评选一等奖,《春的笑容》获1985年第二届全国诗集评选优秀奖,诗集《生命是一片叶子》获1999年首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,《我的中国》获全国优秀图书奖。

诗之痛

印象里,父亲总是早出晚归,像阵风,骑着自行车准点擦过晨钟暮鼓,穿过雨雪风霜。回家后,必先去北屋看爷爷奶奶,然后就一头扎进小南屋里,静静地看书写作。

1966年,我上初中。一片“破四旧”、“打倒帝修反”的批判声,惊醒了我少年的梦。每天悄悄把父亲出国访问时带回来的各种纪念章装满一兜,趁大雾天走到后海,一把一把扔到湖中,或把他的诗稿卖掉、烧掉。事后,向父亲说起这些事,他只是点点头,一句话也没说。1976年的冬天,那年1月,周总理逝世。冷风中,黑纱、白花漫天盖地。清楚地记得,有天晚上回家,看见父亲在台灯下伏案。我十分奇怪,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写作了。直到有一天,我偶尔拉开抽屉,读到总理的灵车“缓缓地流在深冬的风里”时,泪水就止不住地流。

此后,我渐渐地知道,父亲因诗而受尽磨难:因在大学时代写过评绿原先生诗的文章,1955年反胡风运动中,被隔离审查。听妈妈说父亲放回来以后,“夜里睡着睡着,就会突然坐起来拉灯绳,满身冷汗,真吓人。”原来,在父亲被审查时,每夜都被大灯泡照着,所以留下了后遗症。1957年,被划为“中右”;1959年,又因为曾写过歌颂彭德怀元帅的诗《在朝鲜战场上,有这样一个人》而被审查、下放……

因诗而痛,因痛而思。诗路漫漫,不因满程风雨而感伤,却为随时可以采掬到的一朵小花而惊喜。80岁的父亲回顾往昔,却心怀对诗的感激,只轻轻说了一句:“坐在书堆中,百年只似一日,是诗拯救了我!”

诗之朴

父亲是从河北乡下柴烟熏黑四壁的草房里走出来的,他是兄弟姐妹九人中的长子。大家庭的艰辛,养成了他强烈的责任感和吃苦耐劳沉稳的性格。冬天没有钱买袜子,他是空着肚子,光着脚走进中学的。又经过两年的失学和流浪,借钱考上了北大。选择北大,除了北大有全国最好的中文系,更因为北大是国立大学,不收学费。

父亲还以俭朴出名,甚至极为顽固。他有个“宝贝”———黑色人造革手提箱,是多年前开会发的,一直用到现在。一次在机场,它被众多皮箱软包背带滑轮围在中央,许多人对父亲大叫:“怎么,你还用这个?早该扔了!”父亲仍然十分满意,拍拍小包,“这个包又轻又软,现在想买还买不到呢!”母亲怕黑包难认,便在提把上拴了一条红绸子,于是破包加条红绸子,成了一道风景。

终日生活在纸的城堡里,父亲却惜纸如金。总把用过的旧台历用线绳穿起来做本子,在背面写诗。直到这些年,台历上印满了花花绿绿的“一日一笑”,“一日一菜”,无法使用了才罢休。

上世纪60年代的某个平常日子,我还是个孩子,在那些饥饿的夜晚,喝粥不饱肚。深夜,昏黄的台灯下,父亲就给我朗诵他刚写完的诗:“晚上/灯下/我读着黑非洲的诗/喝着热茶/忽然好像看到/摩洛哥阿兹鲁谷地/一片茶花……”平静地写诗,平静地读诗,在一夜北风扫净的小院里,这声音,那么清冽、甘美、温暖。

诗之烛

父亲自大学毕业穿上军装,40年的军旅生涯,穿枪林迎弹雨,像解放武汉时,奉命带领十七八条大木帆船,沿汉水到襄樊紧急采购军粮。人生地不熟,语言都不通,沿途土匪出没,暗打黑枪,终于,在洪水下来之前完成住务(孙景瑞据此写了长篇小说《粮食采购队》,并搬上银幕)。硝烟熏陶,使他能在细腻清新的诗风中融入金戈之声:在朝鲜战场坑道里,就着煤油灯光,用罐头盒纸写出了《野战诗集》、《战场上的节日》;在东海前线的工事里,写出了《寄白海防前线的诗》;在广西十万大山的哨所中,写出了《红花满山》;在老山夕阳斜射的猫耳洞里,写出了《在燃烧的战场》……

父亲在《解放军文艺》当诗歌编辑几十年,编发了大量有影响的诗,如朱德、陈毅等老帅的作品,肖华的《长征组歌》等。当我自己做了杂志副主编,感触最多的是他对编辑工作勤恳认真。凡是给他寄信、寄稿、寄书的,一律亲笔回信,不管是天涯海角,贫困山村,“再忙也得回信啊,这是对作者的尊重!”编辑如烛,燃烧自己,照亮他人。

父亲常说:“我其实只是个业余诗人,我更重要的工作是编辑。”他的手抖了十多年,医治不好,十多年来,他就用颤抖的手写下了那么多的字……

诗之情

诗歌是抒情的,父亲是内向的。但我知道,直到今天,父亲心里仍涌动着巨大的情感的波澜,要倾诉给他奔走一生的土地、血脉相连的故乡和养育了他的祖国。

父亲早已走遍西部大地,70岁时,还两去西藏。在海拔5300米的唐古拉山口,看大风吹动的群山之巅,仰望着士兵的巨石雕像,沉思;在云南,看泥石流毁掉的山民家园,站在低矮的茅棚和坍塌的土墙前,流泪……回京后,他写的第一组诗,题目就叫《我的另一个祖国》。“但我认识饥饿/比霜刃更锋利的饥饿/我从他们的眉梢看到了荆棘/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泪水/……目光钉子般地/从我的骨缝直刺进心窝/他们不认识我/却信任着荒山冻云的祖国/……我心头的血一直滴落/在时间和生命之上/直到今天”。父亲用情感透视出苦难背后的人性,用另一种声音歌唱着,不是交响乐,而是颤抖的喉咙。

离休多年,满头花发的父亲在饭桌上,也越来越多地念叨起逝去的祖父母。去年,回到阔别50多年的故乡。尽管他出生的土房早已塌了,门前的两棵大槐树也不见了,水井也早已干涸,但父亲还是穿着布鞋重新走了一遍从村口到小学的路,他踩着老房的地基,踩着华北大平原上厚厚的泥土,感慨万千。因为历史和生命都沉在里头,有谁能分得清祖国和故乡呢?

编辑手记:以诗照亮

不抽烟、不喝酒、不打麻将、不跳舞,除了写诗就是写诗。李瑛,似乎就是为诗而生的。从16岁写诗到近80岁,60多年来,他已经磨秃半抽屉铅笔,出版的诗集达54部。

对于李瑛,相信人们不会陌生,中学课本上的那首长诗《一月的哀思》,曾让中国泪流成河。“1976年1月15日写成前4节,时不得发表,只好藏诸箧底,以寄哀思;10月,粉碎了‘四人帮’,欣喜之情,实难言喻,12月6日又增写第5节。”2天后,就是李瑛50岁生日。子曰,五十而知天命。可以揣测,度尽劫波的李瑛,50岁的那个生日是明亮的,喜庆的。

仅仅把诗歌看作对自己个体生命的贺礼,那就不是李瑛了,诗人李瑛更是一位勇往直前的战士,他奔赴过抗美援朝战场、北疆的珍宝岛、南疆的西沙群岛;也曾去过风雪弥漫的乃堆拉山口哨所、茫茫无人烟的东海小岛……李瑛曾说:“部队生活是我诗歌的生命摇篮,是他们——我的战友们用汗、用眼泪、甚至用鲜血,灌溉了我诗的土壤。”

“从战士的脚步获得了节拍,从炮火的红光获得了色泽(《读萨阿达拉的诗》)。”如果你没有为祖国横枪跃马,你怎能认识她壮美的山河。是的,览四海,抚古追今,畅游八极。李瑛写塞外风光的诗章中,风沙“像群蛇紧贴地面,一边滑动,一边嘶叫(《敦煌的早晨》)。”落雨像“一朵云,拧下一阵雨……亮晶晶的雨没落就干了(《雨中》)”;写草原的黄昏:“远处,牧女的银镯子一亮,羊群回圈了……一朵绛红的云在天边上飘”(《巡逻晚归》);写海上的霞光:“云霞扯起无数面旗号,海上铺满了翎羽和珠串,黎明为迎接我们舰队出港,把水天筑成一片辉煌宫殿(《出港》)……”

有军人铁骨,李瑛更有文人柔情。解放广州,跋山涉水,粮袋和盐袋磨破了白马的背。“不忍再让它驮东西,就自己背上了粮袋和盐袋。适逢下雨,盐水顺着脖子往下流,山陡路滑,满脚是泡。”为了纪念这匹白马,李瑛写了一首诗《一只马蹄铁》。如今,那片长满黄锈、磨得又薄又弯的马蹄铁,仍然端放在李瑛的书柜里。

黄河饮马,营重似山,狼烟阵阵。李瑛洞穿了诗的秘语,控弦数十万,一音清扬飞天外。有如《月夜潜听》,刚健中蕴涵轻巧:“月亮,不要照出我的影子,/风,不要出声;/祖国睡去了,/枕着大海的涛声。/我们出发,伴着满海明月,/我们出发,披着一天繁星;/警觉的夜像万弦绷紧,/刺刀上写着战士的忠诚。”

以心中的火点燃诗,以诗照亮生活。读李瑛诗,就想到他《贝壳》里,贝壳说:“我虽然死了,却留下一只金色的耳朵,为了倾听这时代的歌!”

作者:    来源: 荆楚网     编辑: 岳翠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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