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沙滩上的脚印
http://shuangyashan.dbw.cn   2006-04-26 11:17:12
    朱正,1931年生于长沙,长期从事编辑工作。出版过鲁迅的传记、研究专著和《反右派斗争始末》《辫子小脚及其它》等。
  
  叶至善的散文自选集《父亲的希望》里有两篇讲到他弟弟叶至诚的文章。一篇是悼文《至诚终于先去了》,还有一篇是《父亲跟至诚谈剧本创作》。悼文中介绍了至诚的散文《公共车站上的遐想》,说这篇“浸透了人到老年的心境。惋惜白白流失的如水年华,叹息没做成一件自己交代得过的事,既不甘心又无可奈何,自批自解地说人的一生不过在沙滩上踩了一溜脚印,……”我就拿“沙滩上的脚印”来做这一篇的题目。
  
  说起叶至诚,我早就知道,早就是他的读者了。我念中学的时候,订阅了《开明少年》月刊,那上面署名“至诚”的小说和散文我都读过。这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,文章的题目和内容现在是完全想不起来了。
  
  一位二十岁左右就开始发表作品的作家,以后的几十年里也一直以写作为业。可是到老来回顾,感到自己做过的只不过是留下了踩在沙滩上的脚印,这不能不说是一大恨事。不总是说“有志者,事竟成”吗?至诚有志写出好作品,也努力了,却没有得到他所希望的成功。为什么会这样呢?
  
  至诚的职务是剧团的编剧。那时剧本的生产流程是怎样的呢?至善记下了他在场看到的一个事例:
  
  记得五十年代末,我去南京出差,正好碰上这么一回。省文化局说要编反映农村教育改革的戏,召集所属各剧团的编剧同志开会,听各县管教育的同志做汇报。我当时正编着《中学生》月刊,因而跟着至诚一同去听。汇报当然是总结式的,都穿插着一些既不完整又不具体的例证。文化局和教育局的领导听完汇报当场拍板,说某某等地的经验值得宣传,还派定某某等人去某地“体验生活”,限定日期交出剧本来。至诚就像得了令箭,急忙回家收拾行装。……这一回他好像一事无成,连个写作提纲我也没见着。
  
  这不过是一例。从至善的这本书里可以看到,至诚还奉命编过宣传“普及大寨县”的剧本,还为一个叫做《军粮渡》的剧本一改再改,折腾了很长时间,结果却以报废告终。其实这也不是至诚一个人的命运如此,那时实行的,就是所谓“领导出思想,群众出生活,作家出技巧”的“三结合”“创作方法”。现在人们都知道了,这是“四人帮”的谬论。可是在那时,这可是叫做毛主席的革命文艺路线呀!推想起来,至诚执行毛主席革命文艺路线还是颇为虔诚的。至善的书中说到这样一件事:“至诚在几年前填过一首《满江红》,忏悔错跟了所谓的‘文艺黑线’。现在想起来既可笑又可悲。可悲就可悲在当时,他跟大多数创作人员一样,确是真心实意忏悔。”我也相信至诚的真心实意,要不然他就不会有那样的干劲,闻风而动,下乡去“体验生活”,努力去完成领导上布置的各种编剧任务。用这种办法,也可能编成剧本,上台演出,甚至还可评奖(至诚就编出过获奖剧本),可是这些,只不过是沙滩上的脚印罢了。这些图解政策的作品,只是小说戏剧的“代用品”,没法久存。不但是至诚,就是一些声名和成绩比他更大的作家,当年写的那些宣传农村合作化、宣传农村两条道路斗争的小说和剧本,现在还有人读有人演吗?只要在这条轨道上运转,就只能有这样的命运。
  
  至诚晚年写了一篇杂文,题目是《假如我是一个作家》。他写这题目,可以想见他的伤心了。写了一辈子,还在“假如”我是一个作家。这表示他对以往的工作的彻底否定。如果还有“今后”,就不能再鹦鹉学舌,而要让读者从作品中看到“我自己”。可惜的是,至诚没有重新开始的时间了。他抱恨终天,令人同情。不过,我以为至诚的经验教训,却是留给后世同行的大贡献。
作者:    来源: 东方网     编辑: 岳翠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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