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十年读书,十年养气”,这话送给一位崭露头角的文学青年,也许是金玉良言;送给一位年届“知命”甚至“耳顺”的老作家,恐怕是看错了对象。因为他若信了你的话,读书养气既成,已垂垂暮年,届时满肚子学问,恐怕已来不及派上用场;满肚子“气”,已来不及倾吐。人说钱财身外之物,生不带来,死不带去;学问虽不是身外之物,生何尝带来,死何尝带去! 记得有人曾向余秋雨先生建言,说的好像就是上面的话。不知余先生是否信了这话,不过先生当真作出了一个“封笔”的决定。日前先生与中山大学学子对话,可资为证—— 学生:《借我一生》是你的封笔之作?这意味着你不再写东西了吗? 余:这是传媒的概括。但我是不再写书了……我只能采取这个不得已的措施告诉大家,《借我一生》之后出现的所谓“余秋雨新著”,全是假的。(据《羊城晚报》) 余先生曾以“文化启蒙”为己任,他的书之所以洛阳纸贵,就因为需要“文化启蒙”者多,下除文盲,上除不需要“文化启蒙”的文化通人,这广阔的中间地带充斥着虽非文盲却未必不是“文化盲”的广大读者。余先生不再写书,于文化的确是一个损失。但人各有志,“文化启蒙”是为人,读书养气是为己,余先生对文化的贡献已然不小,如今激流勇退,于有生之年读书养气,优游卒岁,谁曰不可?但余先生并没有忘记文化—— 学生:不写书了,您处于怎样一种空闲状态?您打算干什么? 余:从魏晋南北朝开始,中国一群比较完整的知识分子处于比较空闲的状态,余光中曾说过“一切都是忙出来的,惟独文化是闲出来的”。当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时候,大家要接受一种有价值的空闲。(同上) 言外之意,还是要闲出文化来。文化也许真能闲出来,但恐怕不能用“惟独”二字来断言,文化就忙不出来,或者忙出来的文化就不是文化。鲁迅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在工作上,其状态不可谓闲,一部《鲁迅全集》是不是文化?曹雪芹“披阅十载,增删五次”、“十年辛苦不寻常”,一部《红楼梦》是不是文化? 世界上也许确有闲出来的文化,如风花雪月的文化,鸳鸯蝴蝶的文化,“玉树后庭花”的文化,以至“斗酒诗百篇”的文化,其中也不乏优美,不乏价值。但即便是这些闲出来的文化,其源头也还是前人忙出来的。即以文化的载体文字而论,其产生时生产力低下,社会还养活不了闲人,不论是伏羲氏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,还是仓颉造字,大概都不是闲出来的。魏晋“完整的知识分子”以通典籍为有文化,且不说他们是闲着通的还是手不释卷忙着通的,便是这些典籍本身,也都是前人忙出来的。孔子学韶乐三月不知肉味,读易韦编三绝,“其为人也,发愤忘食,乐以忘忧,不知老之将至”,才有后人所看到的《论语》。 文化人以闲表高尚,固然有其理由。闲至少可以证明衣食无忧,进入了“有闲阶级”,比那些忙着搞饭吃的人有着不可比拟的优越性,自不待言。但若因此就以闲文化为高尚,则不见得。现在有一种闲文化,即“名人喷嚏”文化,并不是谁都愿意去吸收的。彼亦一喷嚏,我亦一喷嚏,谁的喷嚏能高明到哪里去? 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”是一种由来已久的文化精神。读书养气而不著书立说,做一个精神上的亿万富翁,的确是高尚的事。但这种高尚不是谁都能效法,尤其不是那些不“完整”并且缺乏“有价值的空闲”的知识分子可以效法的。至于高尚不起来的人们,包括文化人,书该读,气该养,在读书养气的同时和以后,还得像鲁迅先生所说的:赶紧做!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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