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识人生,是在还小的时候,参加一八秩老人的葬礼,见灵堂的廊柱上贴着一副挽联:“一生俭朴留典范,半世勤芝传嘉风”。当时年幼,尚不能领悟其中的涵义,朦胧中却有一种感觉:人活一辈子不容易。
可是,究竟有多么不容易呢?这大概是生命的一个根本问题,一个天问,一个磕碰人一生的问题,没有人回答得了,哪怕神明,大约也只能作如下的启示:活下去你就懂了。
活着,操劳着,没日没夜,像头牛。这是父辈留在我童年记忆中关于人生的基本印象,一如泥土一样质朴,攥一把在手心,就能挤出眼泪来。
人是被命运举起的无形的鞭子,赶进生活的现场的。背负生命的重担与渴盼,小心地躲避硌脚的沙砾和碎心的风雨,接近人的复杂和事的繁冗。然而,任凭你多么小心,生活还是不时翻着花样,酸甜苦辣咸原汁原味倾盆而出。做人可不比演戏,怎一个“戏说”了得?在人前装点得多好,面对自己的心魂时还是要全面地摊牌。人的苦恼大多源于欲望的永无止境,欲望的烈焰升腾的同时,苦恼也开始散发它黑色的烟雾。我常常思索人这种动物干吗会那么贪婪,仅就生存而言,人对物质的需求其实未必要那么多,“家有黄金数吨,一天也只能吃三顿;豪华房子独占鳌头,一人也只占一个床位。”相信每一个来过华西村的人,都读到过这句出自一位著名的中国农民朴素而富含哲理的话,然而有多少人真正读懂了呢?如果说人生有比物质追求更重要的东西,那就是迈向精神的高度。
于浩渺时空而言,一个人活上百年也不过是一个瞬间,实在做不成几件事情;生命在很多的时候,其实是十分脆弱与无奈的,比如贫病无助的时候,突遇不测的时候,尊严受辱的时候,你还行领导却说你不行的时候,该你得却被人硬生生掳了去的时候,孩子学习成绩不甚理想前程堪忧的时候,下岗的压力像把利刃悬在心头的时候,残酷的竞争都在笑脸下展开的时候。你与世无争,扣下来的帽子叫“不思进取”;你轻薄名利,抛过来的理论叫“酸葡萄”。你有人恨,你无人笑。阿谀奉承你不懂,溜须拍马你不屑。一个小单位也是一个大染缸,清白哪由得了你作主?也许,你仅仅因为缺乏笑的能力(你看,那些会讨好上司的人笑得多甜啊!),你的人生就失去了许多机会。你默认了这种命运,你说那是你坚守的做人原则所必须付出的代价,你不能突破那条清晰的人格边界,否则你就不是你了。
这就是生命。平凡,孤独,惶悚;像水从石头上流过,冷,硬,有时候还浑浊。
著名作家史铁生在《活出爱》一文中写道:“睁开白天的眼睛,看很多人很多事都可憎恶。睁开夜的眼睛,才发现人人都是苦弱地挣扎,唯当互爱。”
史铁生用他残缺的身体,说出了最为健全而丰满的思想。因为洞悉人性的弱点和生命的苦难,劝诫人们“唯当互爱”,因为“爱才是人类唯一的救助”。
“唯当互爱”。但愿我们听明白了。生活在继续,爱心就不应该死亡。
人从世上走过,恰如水从石头上流过;水会消失在水中,单纯,无声;生命会带着内在的羞愧和激情,在太阳下寻找墓园。活过,爱过,经历过,这就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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