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的感觉中,麻雀像永远长不大的孩子,活蹦乱跳,轻盈快捷,从不肯安静地在哪儿老老实实呆一段时间。房檐、屋角、墓地、树木、河沼、广场、山冈、田野,无处不去,无处不在。漂移的一族,鸟类中的“吉卜赛”。有一点集体性,却又无组织,无纪律,常常杂乱无章地一轰而起,一轰而散。叽叽喳喳飞掠而过,就像旋风刮来一大片落叶,刷刷地垂落,然后又迅速飞散了。吵吵闹闹就像小学生放学走出校门时那样的热闹和嘈杂。 小小麻雀由于平易近人,随处可见,而赢得了“下里巴人”的大众化地位,没有金丝雀、画眉鸟那样“高级”的享受和失却自由的烦恼。麻雀无人供养为“宠物”,当是它的幸运吧。 小时候,我是将它们当朋友看的。除雨雪天,它们都会飞来这院中玩耍。成群结队在墙外的杂树林里絮聒,鸣叫,声音并不悦耳,却轻松,自然。接着便有几只追逐着进院中来了,饮小潭中的秋水,啄吹落的茉莉花瓣,在南天竹细枝叶间小歇,甚至大胆地在人面前转动灵活的脑袋,跳小小的雀步舞,三步,四步。那圆锥形的喙不时在泥地中啄着什么。只要你轻轻一抬步,它立即警觉,栗色的翅羽机敏极了,想逮住它是很难的。一次,不知由于什么偶然的原因,一只雀儿闯进敞开的窗户,飞到了屋中。我忙关窗,将它抓住了。找一只匣子放在其中,只听见它在里面焦急地冲闯、扑扇,急不可耐了。母亲告诉我:“麻雀这小东西气性大,脾气躁,在笼里是养不活的。”我半信半疑,只得把它放了。现在想来,什么脾气躁,无非是爱自由吧,哪怕金丝笼,也关不住那惯于海阔天空的野性子的。 长大以后,学习呀,工作呀,“运动”呀什么的,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,自然无心关注小小的麻雀们了。偶尔相遇,形同“路人”,没想到忽然间有了一场围剿麻雀的群众运动,一夜之间小小雀儿成了关注的“焦点”。凡大运动都是全民性的,男女老少齐上阵,概莫能外。我自然也“恭逢其盛”了。想起小时候那段友谊,也曾萌发恻隐之心,恨不起来,但那年月人们的组织观念是强的,既属“四害”之一,敌我矛盾,怎能够界限不清?于是披挂上阵,一大早就出发,我去的“前线”在八大关风景区,那里叶深树密,又在海滨,是雀儿们出入频繁之处。那次围剿规模宏大,万人空巷,锣鼓喧天,鞭炮“噼啪”之声不绝于耳,当被从四处轰起的雀群飞过之时,人们齐声鼓噪,吆喝,竹竿上绑着红布条,拼命地狂摇,声,色,味,倾巢而出,惊天动地,吓得小小麻雀如丧家犬,不知道世上发生了什么变故,只能不停地飞奔,上天无路,入地无门,可怜的逃亡者精疲力尽了,纷纷垂翅而落,呜呼哀哉了。 天网恢恢,疏而不落。可漏网之雀还是陆续出现,姗姗而来了,倒也不见得灰溜溜的。随后便听到“平反”传闻,原来被列入“四害”,不过是一次“误会”,这些天生活泼的雀儿们,又活泼地来,欢天喜地地自由飞翔,迅速地又繁殖得“鸟口众多”了。 它们依然跳跃,依然奋飞,依然伫立在电线的“五线谱”上,一粒粒音符似的弹动着轻盈的翅尾,沐浴着黎明的曙光在晨风中梳洗那柔软的茸毛,悠闲而自得。麻雀是没有记忆的吧,没有历史自然也没有档案。麻雀,永远长不大的孩子,永远扮演着喜剧性角色的鸟儿,比人类幸福得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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