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读书的作曲家
早就听说叶小纲爱读书,每天坚持阅读两小时,每周都要买一堆书,出差到哪里都忘不了逛书店。没想到电话里预约采访时,他竟真的把见面地点定在中央音乐学院大门口的那家书店。
接上头后,叶小纲把我领到他在音乐学院的工作室,采访自然就从他的阅读爱好聊起。他说,“我认为自己的创作不是靠技术取胜的,我靠的是在音乐中的情感;当然感情要过硬的技术来支撑才能抒发合理。尽管做的是‘现代派’,但我主打的却是自己作品中古典音乐的文化气质。我喜欢读书,渴望新的知识。我每周都要买一大堆书,有时为了一句话而买一本书。我至今都坚持每天听一小时的唱片,涉猎到音乐的所有领域:古典、现代、民族、通俗、流行,甚至摇滚;每天读书是青少年时代养成的习惯。”他说,鲁迅的书除了《两地书》以外他几乎都非常熟悉,好书里经典的句子就抄下来,好的段落就用笔划下来,至今还这样。
这几年叶小纲一直是音乐圈里曝光率极高的人物,因此我也在各种场合采访过他多次,可惜从来没有深聊过。说实话,我甚至有些抵触这样的采访,因为在我看来他光环太多,头衔无数,风光得无法和才子、艺术家联系起来。因为才子或者艺术家似乎都是淡泊名利、身处逆境的。每次拿到的他的个人简历都有4000多字,他是全国政协委员、中国音协副主席、中央音乐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、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,他还给大大小小奖项做评委,2004年甚至被时尚媒体评为“2004年度中国时尚先生”。
顺流逆流
叶小纲出人意料地告诉我,他最近正在写一本自传,叫《苦海无边》。采访就从他的创作自然转向了他不为大多数人所知的坎坷经历。
叶小纲出生于音乐之家,父亲叶纯之是新中国早期音乐拓荒者之一,知名的作曲家、音乐学家。上世纪40年代,叶纯之在香港邵氏、凤凰等多家电影公司任作曲,红极一时,并先后担任过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主任、香港音乐专科学校校长等职务。叶小纲从小生活在流行音乐和西洋古典音乐的氛围中,血脉里继承了父亲对音乐敏锐的感悟力、想象力和创造力。不幸的是,“文革”期间,叶先生受到非人折磨,自杀未遂。苦夏的上海,11岁的叶小纲亲眼看着父亲被人用担架从里弄抬出去抢救……
中学毕业后,叶小纲下放至农场劳动,后又进工厂当钳工6年。“说实在的,工友们对我真不错,但我精神上很压抑,不相信我一辈子就这样。‘文革’后全家倾尽全力为我修钢琴,那时候,我一心一意要做个钢琴家。1978年报考中央音乐学院时,我想报考的是钢琴专业,但那一年中央音乐学院钢琴专业没有招生,我就阴差阳错地凭自己一首钢琴即兴曲考进了作曲系。记得当年母亲对我说,‘弹琴你一辈子要弹人家的,但作曲,一辈子都是人家在弹你的作品’,我一生都感激母亲的教诲。那时候,生活非常艰苦,我父母和三个兄弟姐妹每人每个月供我5至10元钱生活费。”“很多人说我长得帅,加上我的家庭出身,周围人总觉得我是‘少爷’,生活优越,其实不是。”
从1981年首次举办个人作品音乐会开始,叶小纲的音乐生涯逐步走向辉煌:他的作品获美国齐尔品作曲比赛第一名;他作为我国改革开放后首次派出的中国青年作曲家代表,出席亚太地区艺术节及作曲家大会;中国音协及中国唱片公司为叶小纲举行交响作品音乐会,首演5部交响音乐;他受文化部委托为日本驻华大使中江要介的舞剧《浩浩荡荡,一衣带水》与日本艺术家合作音乐获得成功。1987年,叶小纲获美国伊斯曼音乐学院奖学金赴美留学,至此开始接受世界各地的委约及参加各类型的国际性艺术活动,并创作了众多的作品,分别首演于加拿大、美国、日本、新西兰、英国、芬兰、挪威、德国、瑞士以及台湾、香港等国家和地区。
回忆起自己的留学经历,叶小纲说:“1987年到1994年的美国留学生活,让我观遍人生百态,那也是我最终选择回国发展的动力之一。正因为如此,我会在音乐中倾诉一片赤诚之心,可以不停地写抒发性强的音乐,比如影视音乐。”
然而1995年回国后不久,正处在创作高峰期的叶小纲生活又起波澜,在国外同甘共苦了7年的妻子,回国后反而提出了离婚。还算安慰的是,女儿留给了叶小纲。
旋律如水流淌
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开始,叶小纲频频接受委约给影视剧配乐,写主题歌。1996年,他创作的电影音乐《人约黄昏》获上海东方电视台颁发的“最佳电影音乐奖”。1998年,电影音乐《半生缘》获香港第十七届电影金奖“最佳原创电影音乐”提名奖。去年11月,他又凭借为电影《太行山上》的配乐获得了第二十五届中国电影金鸡奖的最佳电影配乐。
他说他真的挺喜欢写影视音乐,“可以跟剧组出外景,是免费旅游,也是采风的好机会。我跟《玉观音》剧组去中缅边境,给我的创作很多灵感。写《惊涛骇浪》时和解放军战士一起到抗洪第一线,穿着迷彩服跳进洪水里,我也觉得是特殊的人生经历。而且跟剧组一起,可以遇到各色各样完全不同的人,扩展了我的生活空间,也扩展了创作思路。”
这些年,叶小纲几乎走遍了长江沿岸采风,“我喜欢那种在乡野山河间心灵自我放逐的感觉。”但是,采风或者出差时到过的地区经济水平差异很大,常常让他想到自己小时候的一些经历,生发出许多感慨。他在湖北走了好几次,也哭了好多次。在小三峡水浅的湾子里,他遇见许多小孩泡在水里唱歌,并且招呼叶小纲他们听歌,原来给他们唱歌可以收钱,用来交学费。叶小纲说,他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紧起来,眼泪夺眶而出。还有一次,他在火车上遇到几个来自贵州贫困地区的音乐班的学生,“老师认出了我,于是跟我说希望我给这些学音乐的穷孩子签名留念,不知怎么地,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,把自己关在厕所里任眼泪哗哗地往下淌。”
做完这篇采访不久,我被告知又一件不幸的事发生在这位音乐才子身上:他不到两岁的小女儿因病夭折了。今年二月底再见叶小纲,发现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,脸上难掩黯然神伤之色。他把他的哀思化作旋律,写成了长笛协奏曲《十二月之菊》。受北京尼柯莱国际长笛比赛委约创作参赛规定演奏曲目时,叶小纲和妻子正整日奔波于医院和家之间。从这首9分钟的曲子里可以听到浓烈的忧郁被凄美的音色所覆盖。
“我的人生已经够起伏动荡了。过了50岁,我的音乐也许将更练达,泰然,散朗。”叶小纲感慨地说。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