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们都说如今的年味淡了,有媒体感叹“灶神已乘黄鹤去”。我们不妨说说这灶神,我觉得他倒是应该消失的。
去年淘得一本书,叫《神国漫游》,著者是田兆元先生,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。田先生好像是一位研究神话的专家,谈起古代神祇来,如数家珍。他在书中说,在远古时代,灶神地位显赫,由炎帝亲自担任,但从周代起,被贬为一个居于末位的小神。在封建社会,神类社会和人类社会一样不平等,神被分成三等九色。天地日月等大神,只有帝王才有资格祭祀(难怪北京的天坛、地坛、日坛、月坛是皇家的禁脔)。百官可以祭七个神。普通老百姓只能从这七个中选一个,或者门神,或者灶神。而且,帝王们还给灶神分派了一个任务,监督民间的行为,每年上天汇报一次。人间喜欢打小报告的,没有一个好东西,全是丑类,神也一样。但小人不可得罪,何况是神,老百姓因此对灶神怀着复杂的感情,既怕又恨。腊月二十三小年,家家户户用糖或糯米团子一类粘嘴的东西祭灶神,试图封他的嘴,并且念念有词:“上天言好事,下界保平安。”老百姓怕他打小报告,不利于己,要求他积点德,做点好事,美言几句,保佑平安。
百姓大概知道小人的靠不住,于是编出许多故事来,发泄内心的怨愤。其中有一个说,灶神姓张,是个忘恩无义之人,他出去做生意,妻子丁香在家支撑门户,服侍公婆。十年后,这姓张的发了点财,回家就把结发妻子丁香休了,另娶妓女海棠为妻。乡里人咒骂他:“张郎张郎,休了丁香,娶了海棠,无义之人,好景不长。”后来,张家果然遭了大火,海棠被烧死,张郎双目被烧瞎,财产化为乌有。而丁香再嫁到一户穷人家,夫妻俩克勤克俭,居然小康。此时的张郎一贫如洗,无以为生,只得讨饭。一天,讨饭讨到丁香家,丁香出于同情,给了他一些食物。张郎听出了是丁香,羞愧难忍,回到住处,一头钻进灶膛里憋死了。张郎死后,阴魂四处游荡,正好碰到玉帝在人间考察工作,玉帝喝令警卫拿住盘问,发现居然和自己同姓,于是法外施恩,封了他一个“灶王官”。
玉帝以非民主的方式把这么一个缺德少才、无情无义的小人放到监督百姓的重要岗位上,实属荒唐。中国老百姓被他欺压了数千年之久,也实在受够了。如今已经是现代社会,人们都在呼吁进一步扩大社会主义民主、整顿吏治、选贤任能,这么一个强加在人民头上的、不干好事、专门打小报告的小人,走了就走了吧,我们不必伤感。
再说,民俗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,我们要想得开。据田兆元先生说,最早,灶神与火神祝融氏是一个神,都由炎帝担任,后来才分开祭祀。我觉得这很合理。原始社会,火极其重要,既可以取暖,也可以驱野兽、烤肉。那时候也没有灶,最多在火塘里放几块石头。后来,生产力发展了,人类有条件过定居生活了,才有专门用于做饭的灶,灶神也就分化出来。同样由于生产力的发展,有了剩余的生活资料了,于是阶级分化,吃饭对于统治者来说已经不是一个问题,他们就把他贬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神,扔给老百姓去祭祀。
今天,我们的生产力更非古代可比,绝大多数人不存在温饱问题,灶神的地位不能不从根本上动摇。况且,在城市里,灶神已经没有了安身之处。旧时农村做饭烧柴禾,有一个灶台,灶台上专门为灶神砌一个神龛,还有放置香烛供品的地方。现在,城市居民都用煤或天然气做饭,许多农村用沼气做饭,就用不着那巍峨的灶台了,灶神也就没地方贴了。即使有好事者印了出来,贴在厨房墙上,年轻人谁信呢?连自己也未必信。年味不仅仅指欢乐,还包括敬神祭祖等节目的神秘肃穆氛围。现代人不信神,谁也无力再造那种气氛。
总之,建筑在农业经济基础之上的、原汁原味的年味是无法再现了。但对于年味的淡去,人们心中总飘忽着一丝淡淡的惆怅。这正是社会转型期在人们心理上的一种反映。这惆怅里透着忧伤,透着情感。就如一件穿了多年的衣服,明明知道它已经旧了,破了,已经没有多少经济价值了,但人们在扔掉它之前,总还有一丝惆怅,好像抛弃了老朋友似的。
但无论如何,灶神不在此列,它早该退位了。我对这类靠打小报告升官、保官的丑类恨之入骨,所以,想借用西方电影里的一句话对他说:再也别让我看见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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